弄雪

苏宁离开巷子时，兜帽披风被她点火烧了，只余灰迹，纵使傅修林有心也查不出什么。

第一场烟火虽绚丽夺目，但最美的还得是第二场。

混入人群时，第一场烟火正好落幕，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，烟花易冷之叹息、烟火绚丽之赞誉……混杂其中，如置真实人间。

这才是人该活的地方。

奏折到手，苏宁并不着急回府，顺着流动的人群寻找山远的身影。

山远还未到猛长身子的年纪，甚至比同龄人还要矮上一截，在人群中想找到山远也非易事。

边城甚少有烟火会，即便有，也是最普通的种类，无甚看点。

山远不曾见过京中烟火，想来一时间定会忘乎所以，待到烟火结束再去寻他罢了。

人群忽然嘈杂起来，竟是一旁的杂耍人耍砸了，引人哄笑，苏宁寻着人声望去，见那杂耍人滑稽倒地，面粉撒了一脸，活脱脱的一面人。

苏宁禁不住他那狼狈模样，也笑了出来，耍砸了反倒是赢了欢笑，路人打赏的钱两比他认真表演的还要多。

苏宁也从荷包摸了两块碎银子打赏给他们。

有风袭来，行人的各种味道飘浮在空中，包括苏宁衣物上的雪中春信。

苏宁拿荷包的手猛然一紧，抬起手臂，轻嗅衣物。

她甚爱雪中春信，故而所有衣物焚的香皆是雪中春信，其香潜入衣料，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消散。

方才与傅修林交手之时，他必然闻到了她身上的衣香。

如今她人还在外，就不得不防意外发生，若是在回府街上遇上傅修林，必然是躲不过，他也会依她的衣香猜出她就是潜入贮屋之人。

她冒不起这个险。

系上荷包，苏宁转身就往香膏摊走去，随意买了一盒香膏，只要能掩盖她身上的衣香就行。

摊子上买的香膏不如香楼里的，香味低劣刺鼻，只需一点就能让人鼻息间尽是它的味道。

苏宁抹了一些香膏在皓腕上，香味瞬间散开，甚至有些呛鼻。

“苏将军。”有人唤她。

苏宁一顿，旋即将香膏塞进怀中，转过身，傅修林的身影闯入眼帘。

出门没看黄历，真是不巧。方与他交过手，只求着不再遇上他，谁知他竟也会来凑这个热闹。

傅修林生威剑眉之下是一双寒潭般的眼眸，闯入者如坠无尽深渊，无法自救。他的那双眼并非是狐狸眼，甚至于狐狸眼截然不同，却有狐狸眼蛊惑人的怪力。何人能生出那一双深沉眼，也恐只有他了。

若是这双眼生在别人脸上，对苏宁没有丝毫的蛊惑力。

可偏生在傅修林身上。

他穿着墨色圆领云锦袍，内里露出赤红镶边，白玉金边镶革带，脚踩锦皂靴，处处皆透着权贵气息。

他手里拿着几本奏折，凝着浓墨的眼淡淡地看着她。

苏宁自认对男人的颜色较肤浅，若傅修林不是当朝丞相，只是个男伶人，就冲着他的颜色和身段，她豪掷千金也未尝不可。

真真是狐狸精，苏宁心中暗道。

而傅修林眼中的苏宁，朱瑾色的衣裙衬得她面容娇艳，眉心描着同色金边牡丹花钿，柔化了些她身上的英气，添了分妩媚，莹白的耳垂依旧戴着那副红玉髓金花坠子，随着她的动作一动一摆，甚是引人注目。

似耀眼的牡丹，如炽热的烈火。

脱下戎装后的女将军，有的不止是战场上的杀伐果断，还有独属女儿家的娇媚柔和。

苏宁浅笑，“大人安好。”

今日的笑面虎收了爪子，如此和气。

傅修林道:“苏将军初来盛京，一切可还适应？”

两人颇有默契，皆不提边城之事。

苏宁的幽眸倒映着傅修林的身影，嫣然一笑，“边城那般恶劣也过来了，盛京如此养人的风水自然也能适应。”

无论是这里的人，还是权谋之术，她都会适应。

傅修林觉得苏宁话中有话，笑得真假，“盛京的风水的确养人。”

他没说的是，盛京的风水不仅养人，更是会杀人。京城上下处处皆是权贵之流，少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。

“苏将军也来看烟火？”傅修林幽瞳暗暗。

苏宁挂着笑，随意答道:“听说盛京的烟火盛大，想着除夜无事，也来看看。那大人呢？”

傅修林学着苏宁佯笑，晃了晃手里的奏折，“去台院取些查案用的奏折，在贮屋遇了人，花了些时间，错过了第一场烟火。”

苏宁心里嗤笑，嘴上却夸着傅修林，“大人真是为民操劳，除夜还在办案。”

“嘭！嘭……”一蓬明黄的烟火接着一串星链蹿升至暗昧之空，烟火在天上绽开，照亮整片天空，紫色的烟火宛若漫天坠落的流星，比繁星璀璨有过之而无不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