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雪

与苏宁背道而驰的那辆马车上，傅修林端着瑞鹤递来的热茶，迟迟未下肚。

茶杯端久了，连指尖都缠绕着盎然茶香，傅修林眼底如一潭深水，无波无澜。

他在思忖什么，瑞鹤大抵能猜得出，“大人，方才那位就是苏宁将军？”

闻言，傅修林抿了一口热茶，他喉结滚了一动，声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，“是她。怎么看出来的？”

瑞鹤再斟了杯茶，“她一眼就能认出工部的刀，甚至隶属于虎贲军的军刀也能一眼认出，若不是她家中有人在军中为官，便是她自己。大胆一猜，整个大周朝的女将就一位，大抵就是她了。”

傅修林沉沉道:“你说的没错。若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厮杀，决计不可能拥有她那杀人的果断，一剑取一命，便是你也无法做到。”

明明骨子里冷血得要死，面上却还能笑着应他，真真是表里不一。

一只会算计的笑面虎。

“大人，那她可认出了您的身份？”瑞鹤问道。

傅修林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戒，猝然想起那霜雪皓腕戴着的老山檀手串。老山檀的手串向来被视作佛珠手串，意味着要爱物惜命，善念永存，可她偏偏杀念大现，所到之处，满目狼藉。

按理说，礼佛之人受佛法熏陶，佛门第一大戒是不杀戒，她却跳脱佛法，半点不受其约束。

“她当然知道。本想着你与他们皆负了伤，只能我出手，不料被她抢先一步。她这一步走的是谋心。她乃三品云麾将军，驻扎边疆两年，在京中无半点根基。她此次回京，必有多方势力紧盯着她，择一方而立是她当务之急。

“她先行示好，谋的就是我是否愿意助她。”傅修林不徐不疾道。

瑞鹤一听，觉得甚有道理，连连点头。大人乃是百官之首，有他这棵大树乘凉，岂不凉快？

瑞鹤问:“那大人，您作何选择呢？”

傅修林的手指一顿，微微勾起一笑，他的眼眸冷冷清清，灿若星辰，“她无权无势，但有兵，谁又会嫌手中的兵多呢？”

瑞鹤听傅修林的意思，也明白了他的选择。

如今大周的兵力主要是元阳老将军手中的十二万、镇军将军周方鉴的十五万还有云麾将军苏宁的十万，其余零零散散分散在各个小将手中。

把握住苏宁，等同于抓住十万虎啸军。

傅修林吩咐，“记住，今日这些人是你们所杀，她从未出现在这里。”

不可让人查到苏宁替他杀了这些人，更不能让人查不到在回京前，苏宁与他有交集。

话毕，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，傅修林望着外头风雪肆虐，万物尽被白雪覆盖，好似人世间就该如此洁白无瑕。

只可惜，这世间是血一般的红，是墨一般的黑……

瑞鹤的视线也一同落到了车外，忽地想起苏宁在雪中杀人的身姿，翩若惊鸿，婉若游龙，恣意潇洒间了结人命。

“大人，苏将军的面相瞧着是个好相与的，还有，属下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将剑法使得出神入化，啧啧啧……”瑞鹤心底是崇拜苏宁这样的女子，说话间不免得流露出敬仰之意。

傅修林侧目看了他一眼，嗤笑一声，“回京之后，她定会让你知道她是多么好相与的人。”

瑞鹤瘪嘴，不由得觉得傅修林的话中带着讽刺，却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是何意思。

瑞鹤自顾自地继续说道:“先前只知道有苏将军这一号人，不甚觉得有多厉害，如今看来是我狭隘了。”

“苏将军的相貌也是好看的……”

“苏将军没有半点武夫的鲁莽……”

“苏将军……”

傅修林无奈扯了扯嘴角，耳边皆是瑞鹤的“苏将军”。

受瑞鹤喋喋不休的念叨，阖眸小憩时，傅修林满脑都是苏宁那一身红衣，挥之不去。

……

一路向东，雪势越来越小，不似边城那般雪大，也能见到明媚的骄阳。

山远在马车板上驱着马，身后跟着四五辆马车，马车上载的皆是苏宁的身家和一些府中的老人。

比起马车里那一小方天地，苏宁更喜欢骑在马上赏这辽阔的天地。

京城的风要比边城来的温柔，轻轻拂过脸颊，也只觉得惬意。

苏宁骑在高大的马背上，看的比其他人要远，越靠近京城，路上的行人越多。前方不远处隐然若现出巍然耸立的城楼，城门边站着身披金甲的士兵，威目视察着一切。

山远也见到了城门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，哀怨:“小姐，咱们终于要到了，可累死我了。”

他们从边城回到盛京，一路上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，路途上风雪交加，山远觉得自己都憔悴了不少，反观前头马背上的苏宁，气血红润有光泽，如沐春风。

苏宁回头，笑着回山远，“回府休整后，便带你逛一逛京城。”